Monday, July 12, 2010

敗總有因?

今天明報上讀到的:

《足球全球化大飯桶》

美洲悲就悲在:西班牙竟然比巴西更美洲,德國竟然比阿根廷更美洲。

至於荷蘭,它亦已成為意大利第二,荷蘭與巴西的下半場分明是意甲二流水準,哪裏有什麼傳說中的森巴足球?哪裏有什麼傳說中的荷式全攻全守?我只見到一種簡單粗暴的血性足球,我只見到功利之至的二十一世紀足球血色黃昏。巴荷大戰向來號稱經典史詩,但這次我只看到半部缺胳膊少腿的三流驚悚小說。

這或許就是足球所昭示的全球化大一統,或者說是全球化大飯桶,大家吃的全一樣,血性足球如同一部絞肉機,把大家絞成一樣的肉丸,瞧,大力神舉起了大肉丸!

朗拿甸奴和列基美就是巴西和阿根廷的照妖鏡,這麼說並不是要批評鄧馬二位、排斥這二位曠世妖人,只是想指出,列基美以及2002年朗拿甸奴那樣偉大的古典前腰時代日薄西山,美洲足球九曲回腸暗渡陳倉的古典美學大勢已去。巴西和阿根廷均師法一種更為實用,更為歐化的戰術,那就是快速簡捷通過中場,讓前場的天才去速戰速決。

馬拉當拿原本還說華朗就是他的沙維,不料最後生死戰華朗連替補機會都沒有,馬拉當拿發明了一種讓美斯和泰維斯輪番充當沙維的簡單粗暴的戰術;而巴西隊最終充當沙維的竟然是丹尼爾。但在這個位置上美斯和丹尼爾只能對沙維望塵莫及。西班牙有三個沙維——恩尼斯達和法比加斯也有古典前腰風範,德國不單有奧斯爾這樣的優秀前腰,甚至還有一個直逼馬圖斯的超能發動機舒韋恩史迪加,足以讓光杵工兵馬斯真蘭奴汗顏。南美向來盛產的前腰妖人,竟然要去歐洲找了。

森巴和阿根廷足球?

巴西和阿根廷已從燕翅鮑直奔大魚大肉,一不留神只撈到速食麵。

馬拉當拿執掌帥印之後曾諷刺鄧加:他是個踢人的,而我是個踢球的。現在他們的悲劇是一樣的:都是被人踢的。鄧加更注重整體和防守,馬拉當拿更傾向進攻,但他們同樣迷失在傳統與現代,美洲與歐洲之間。鄧加並不像上屆彭利拿那樣鼓吹重振森巴足球傳統,而馬拉當拿在慘敗後仍然口口聲聲希望在他去職後麾下球員要繼續踢出「真正的阿根廷足球」,然而什麼是「真正的阿根廷足球」,又有誰說得清呢?

森巴足球的答案在1982與2010之間飄蕩,鄧加曾經像感歎號一樣釘死了舊時代的棺材,但現在又被一個問號吊死在黎明前。

1982年的巴西隊只有門將幾乎被人遺忘,人們只記得可憐的佩雷斯被羅斯連捅三刀,現在巴西竟然擁有幾乎堪稱世界第一的門將,但竟然就是世界第一門將突然間拯救了原本看起來毫無指望的荷蘭人。1982年的巴西隊在對意大利時每被進球後都不慌不忙地組織反攻,從0比1扳成1比1,又從1比2扳成2比 2,雖然後來沒能把2比3扳成3比3,但他們在落後時的大氣兼細膩,和這次巴西的急躁形成巨大反差,正是球風最像鄧加的美路犯下大錯——這個恐怖的宿命,指戳鄧加式血性足球的命門。

失敗無損鄧馬魅力

我絕不是說要回到八十年代的慢速美學,但在荷蘭人扳平後逆轉後,巴西只能和荷蘭刺刀見紅——果然美路一見紅就罰下了——一拼刺刀,那些雕龍畫鳳的寶劍就得通通扔了,巴西足球固有的瞞天過海之遊戲凌波微步之輕逸,已蕩然無存。

失敗無損於鄧加的個人魅力,沒有比他更像一個大哥的了,要知道是他重新鍛造了一堆被人拋棄的廢銅爛鐵以及嚴重磨損的金銀珠寶:基拔圖施華流落希臘,伊蘭奴淪落土耳其,巴迪斯達坐穿板凳,祖安和法比安奴本賽季傷病困擾,美路成了意甲毒瘤,連盧斯奧都被雲高爾趕走,連卡卡都飽受質疑,連羅賓奴都成了棄兒……但正是這幫人在鄧加手下恢復了自信,鄧加唯一沒有拯救成功的落水者只有阿祖安奴。鄧加令那些失意球員恢復了血性,令麾下無不虎虎生威殺氣騰騰。馬爾干和丹尼爾一向兇神惡煞,法比安奴大有拳擊手素質,連羅賓奴乃至卡卡都比以前火大,更別說美路了——然而這就是悖論所在:巴西關鍵時刻還是缺少既能挺身而出吼醒全隊又能保持鎮定從容的大佬,不管是施薩還是盧斯奧,不管是卡卡還是基拔圖施華,都太不愛說話了,羅賓奴話很多,卻都衝著裁判和對手去了。這就是為什麼鄧加大喊大叫恨不得親自上陣。

失敗更無損於馬拉當拿的個人魅力,他更像一個幫會大佬,這個一度自暴自棄破罐破摔的孤獨的小丑,或許在戰術執教能力上並無根本進步,但在意志氣度上卻有所昇華,世人看到了一個歃血為盟呼風喚雨的江湖老大,他對麾下小弟有如老母雞啄小雞般的親吻,是這個上下等級分明社會分工森嚴的現代世界難得一見的奇情,恍然回到兄弟會。但和巴西隊一樣,阿根廷球員中也找不到一個真正的領袖,當美斯和卡卡一樣天性內向,華朗上場機會都難保,而馬斯真蘭奴還不夠格統領這樣一支大牌太多的球隊。

淪為被打發的書僮

巴西人和阿根廷人想像歐洲人一樣踢出嗜血如命的血性足球,但自己的傷口卻越來越大。在歐洲人面前過度的自尊自傲,其實使他們更糾結於勝負功利而不可自拔, 德國和西班牙以及荷蘭的奪冠壓力,遠遠沒有巴西和阿根廷大,巴西人和阿根廷人總是提前把自己和沉重的大力神盃綁在一起。他們遠遠沒有八十年代那麼瀟灑快樂了。美洲悲不僅悲在被淘汰,更悲在當年的青春作伴漫捲詩書,已日漸淪為全球化背書——準確地說是為歐洲人背書,這個不幸淪為書僮的神童背完書之後,就被打發回家種田了。

1986年的馬拉當拿遙如遠古的祭司,只是被敲鑼打鼓高抬花轎抬到了眼下,在慘敗德國的一役中,他變成一座怒目金剛,而當年他曾經是一座歡喜佛,即便在那場總是被與馬島戰爭相提並論的阿英大戰中,在「上帝之手」與「上帝之腳」之間以及之後,他也不忘跟他的死敵——英格蘭門將施路頓相擁而笑。

百煉鋼應化繞指柔

對巴西足球來說,朗拿度燦爛的兔牙、朗拿甸奴明媚的爛牙俱往矣,16年前巴荷大戰白必圖進球後搖動的搖籃也彷彿在遠古的叢林孤獨地晃蕩。

南美足球應該更懂得笑,而不是怒,血性不該沖淡優雅,百煉鋼應當化為繞指柔。

[文/張曉舟 編輯/佳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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