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January 06, 2010

走出負托邦

忙而懶。

停寫了很久。

偷空轉貼一文,陳冠中的《走出負托邦》。若把觀察角度由社會文化轉至個人生活,文中所描的態度依舊可取。特以此自勉:「要擺脫負托邦的情緒毒癮」。

2000年,我在美國《連綫》雜誌四月號,讀到當時是升陽(太陽微) 公司首席科學家的比爾.喬義(BILL JOY)一篇名爲「爲什麽未來不需要我們:我們最有威力的21世紀技術 -- 機械人學,基因工程和納米技術 -- 正威脅讓人類成爲瀕危物種」的文章 ,真的把我嚇到,我記得到處問別人看了沒有,包括我那學計算機的兒子 (他酷的只說兩個字:看了)。當時我真有了不想幹任何建設性的事的感覺,反正人類劫數難逃。

再樂觀的人,也不能完全排除人最後會被自已製造的技術所毀滅的可能性,更何况還有非人爲的毀滅如流星撞地球,氣象驟變、冰河時期再現的機率。

我也愛看災難片,看人類最後一秒鐘制止了浩劫、人類最後制止不了浩劫、或人類劫後幸存的故事。看完後,慶幸我所知的世界還在。這是重點 -- 電影不會讓我陷入絕望情緒,反而可能更珍惜現有和當下,更積極做事,因爲我清楚知道剛才看的是故事。

但對各種權威性的報告、研究和理論,反應就完全不一樣了,因爲一般認爲這種論述幷不是虛構故事,而是真的。那才是我們要警惕的。

在我熟悉的社會理論裏,我往往察覺到一種論調,令我如鯁在喉,就是許多論者爲了把理論弄得特別重要,把話說得太滿,變成密不透風的危言聳聽,却要別人把它當成真實而不是故事。如果你買它的賬,你會充滿負面情緒,只能批評之後還是批評,却不想幹任何建設性的事,因爲根據那些理論,這世界除非推翻重來,否則是沒出路沒希望的。

我們可稱之爲哲學和社會理論裡的「負托邦」謬誤。

負托邦(DYSTOPIA)是對應著烏托邦(EUTOPIA美好之場或UTOPIA烏有之場),故亦曾被譯成壞托邦、敵托邦、歹托邦,但不等于反烏托邦主義。負托邦是我們都不熟悉、不想要甚至覺得恐怖的世界,這世界的特點是你一陷進去就幾乎無法逃離。大家上一個叫《探索負托邦》(http://hem.passagen.se/replikant )的英文流行文化網站,可以看到很多有趣材料(網站是兒子告訴我的)。

負托邦小說、動漫和電影的世界裏,罪魁可以是超級壞蛋、黑幫、青少年罪犯,可以是外星生物、流星,可以是計算機、機械人、賽包克、賽伯朋克、病毒、變形生物、科技、生態、人口、核戰,也可以是大企業、資本家、政府、官僚、專家、軍隊、極權、外國人、男人、大城市、假烏托邦……都曾變成故事題材。

在帶負托邦謬誤的某些高檔社會理論裡,近年流行妖魔化下列主題:現代、現代化、全球化、啓蒙、理性、進步、西方、美國、世界主義、市場、企業、貿易、資本、富人、消費、個人、自由、民主、人權、西學、科技、城市、媒體、娛樂、大眾文化、流行文化……好像每一樣都十惡不赦,快要把我們帶至前所未有的受難世界 -- 好像我們曾經是好好的、本來是沒問題的 (美化其實無比醜陋的過去)。

負托邦謬誤理論有幾個特徵。它把批評的對象看作單一的鐵板一塊,不加細分,以利妖魔化;它想像中有一個已過去的黃金時代或未實現的烏托邦;它對零碎的現况逐步改革不感興趣,也提不出可行的具體替代,只剩下「大拒絕」和永遠的負面批評;它的論述由概念到概念,不屑做宗譜和現况的經驗研究,頂多舉幾個例以帶出預設的理論立場。

社會理論應該多反省自己是不是中了負托邦謬誤的病毒。

我曾說近年的技術哲學家在轉向經驗研究後,修正了許多前人的負托邦謬誤,但不見得其它人文學科和社會研究達到同樣的清明。

最近我把喬義的文章從網上下載,重讀一遍,結果:依然很震動,但因爲看過一些對該文章的討論,知道多了一點尖端科技的具體情况,這次倒沒覺得人被癱瘓,至少沒了負托邦恐懼,倒是想如2003年喬義再接受《連綫》雜志訪問時說:「我們要盡力而爲,讓好人能占先機」。

走出負托邦的想像鐵籠、擺脫負托邦的情緒毒癮是重要的,正因爲世界上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們去做,莫謂善小而不為,覓建設性的謎米,倡淑世精神、讓好人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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