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February 24, 2010

《今生今世》摘句(一)

讀了最初數章,只覺遍體清涼。當今之世,物質主義盛行,簡、靜、儉、樸均不是時宜。於是,除了營役於物質與感情之累積,焉能再尋得人生之價值?可是書中描劃的卻是別種人間,人能自尊、自重。眾生本自有尊貴之氣,不待富而後有。

中國是民間亦貴,因為人世有禮

母親教我:『小人要坐有坐相,立有立相,走路不可油頭螞拐。』因為她自己就是人相極好的。

但我母親是一家衣食之事切切在心,對小孩亦不隱蔽世俗的艱虞。小時我家裡有人客來,母親常叫我走後門向鄰家借米,卻具饌相款,不使人客知覺不妥。惟父親及我的慷慨若涉浪漫,她就切責,她是直道待人,不過其情,所以蕩蕩如天,但父親及我時又不免稍稍違犯,亦無不好。

曹植詩極明艷,史冊上卻說他車服儉樸,這還比宋儒說去人欲存天理,更沒有議論的餘地。蘇軾《天際烏雲帖》裡寫美人:『肯為金釵露指尖』,真是貴氣,而舜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即只是這樣的有法,這樣的貴法。

小孩亦知怎樣的困難事都還不可惱,可惱的是自己下賤

不可犯賤,是貧家的小孩亦像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凡人身皆是千金之體


我最愛末句。既凡人均是千金之體,待人時怎能不敬之?面已時怎能不省之?行事怎能不慎之?一旦活出人相,便是珍貴無價。

Tuesday, February 23, 2010

新年談情

開課兩天,是閑適的。稍後中五期考過去,自有忙不過氣的時候。今學年要改三份卷,數學卷一及二各二百份,另有附加數卷八十。想像中雖是忙,感覺上卻是會心寧氣清。忙不等如煩,閒卻不就是靜。


這是我寫給小友信中數句。農曆年假過得不算好,也不是差,大概人生活得夠多了,就會是如此:無風起浪,卻波瀾不興。情感是什麼?是煩惱、也可是動力;是叫人滿心慰藉、也可是令人滯留不思長進。

身邊有一些小友,多年來應付人際關係感到吃力,漸漸的把身子站離開了,把感情收了,把親近的隔了,關係的遠了。誰能非議?這種收、隔、遠,未嘗不是安全的,短暫自在的。人生卻是長,這種收、隔、遠便不免只能是權宜之計。感情之滋養總是人之所欲。說是欲,似乎是從私心去形容,這卻不就只是私,在恆河流沙歲月之演變中,無情不成眾生世界,天若有情天才老!

新年祝願:數位小友均能有勇、有智、有愛。能勇,則敢面對人生,把收了的、隔了的、遠了的重新放出、親愛、拉近。能智,則知自己之道路雖不易行卻總是正路,擇善固執。能愛,則生活才有望得圓足。

這是寄給小友的祝福,同時也是給自己打氣。生活得夠多,未嘗不能追求更多。

Tuesday, February 02, 2010

陳景輝《超越和平理性》

大家都在追問:「群眾這樣拉鐵馬衝防線仍算是和平理性嗎?」雖然並不存在武鬥、搶掠之類的攻擊性行動——黃宜弘頭上的水樽是極之個別的事件,但如此衝突的動作和場面又很難說得上完全符合和平理性的意象。話說回來,完全的和平理性似乎不容易達到,它要求的不僅是非暴力,而是無條件避免任何衝突,亦即服從所有由警察部門發出的命令、安排和防線。此一情形下,諸如靜坐留守政府總部,而最後被動被抬之類的行動模式,今天都會被冠以「過激」、違背和平理性的標籤了。

學術研究中,社會行動的模式多種多樣,難以用「和平理性」四字來捕捉和概括。若視之作唯一尺度,將無可挽回地遭遺漏忽略很多相關元素,錯失閱讀不同層面的社運邏輯的能力。不少評論人便將擲水樽、粗言穢語、移開鐵馬、馬路靜坐和包圍立法會等差別極大的情形混為一談。難道人們真的相信上述行為皆是同一類的東西?拋出的水樽和粗口—— 暴力和非暴力——真的沒有區別?當然不是。真正發生作用的其實是語言的貧乏,人們缺乏充分的語彙描繪形形色色、性質相異及棲身非暴力範圍之內的社會行動,最後落得連暴力和非暴力之舉動都不加區分、並列而談的下場。因此,若要掌握目下情况,首要任務便是豐富我們自身的語言工具箱,讓現實中的社運之不同細節得以描繪。讓筆者從跟和平理性風格迥異的直接行動談起(Direct Action) 。

包圍立法會屬於非暴力的直接行動,旨在直接干預某個不義空間的「正常」運作:隨着某一政治空間原來的運作遭阻撓、甚至中斷而突顯其中的荒謬及封閉性格。當立法會畸形的日常運作變得理所當然,當行政機關臉無愧色地利用議會內的既存特權之際,包圍立法會企圖中斷的正是那份理所當然。另一個例子是四年前闖進天星碼頭的直接行動。停止推土機及地盤的正常運作是目標,而停頓是為了突顯尚未解決的矛盾。終止的邏輯固然帶來了實際效果,像工程稍為延誤或官員遲了數小時回家,但這到底是象徵性的:不管包圍抑或闖入,誰看不見實力懸殊,誰不知道普羅大眾難敵警察的強硬清場。效果上,那短暫而富象徵性的停頓,和一般和平理性、遊完就散之示威行動的分別在於,它把自己裝扮成一根插進背上的芒刺,讓出問題的部分無法如常運作,迫使當權者面對社會矛盾。

如想完成行動目標,有時候行動者務須移離部分鐵馬,但牢記一點,人們的意圖不是攻擊警察,也不是衝擊鐵馬,而是繞過它然後抵達目的地,實現包圍立會或闖入碼頭之行動。直接行動式的干預之外,尚有許多不同模式的社運,像七一大遊行所宣示的便是數量邏輯,訴求的力量主要建基於人數;又或絕食行動,它訴諸的其實是行動者對某一社會問題之投入、承擔和付出,既是動之以情也是道德召喚。然而,不論數量或情志,都並非和平理性寥寥四字足以說清。

也許,強調和平理性的作用在於建立一種規範,也在於緩和社運轉向暴力的恐懼,而非更細緻地描繪社運的複雜面貌。但若是為了樹立規範,筆者認為以暴力和非暴力作為分界線已然足夠,前者直指以襲擊別人身體作目標的行動,而非公民抗命式的違法或移走鐵馬。唯其如此,輿論才能免於思想上的泥漿摔角。

《明報》.世紀,2010年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