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November 19, 2011

這天

2011年11月18日,想了一下未來,想新的生命。翌日,讀到廖偉棠明報上的文章,心裡是感動的。

《世紀父之初﹕給未來寫詩》

第三十九周,終於忍不住在facebook貼上你的小媽媽挺著大肚子的照片,以及寫給小媽媽的讚美詩:

帶著一個湖的女人

我說你帶著的不是一個宇宙

是比宇宙更深,星光在其中更濃稠……

朋友們也忍不住了,按了幾十個like,鐵志說:「看來接下來偉棠會有大量寫給新的小生命的詩」,真是知我者言,其實我早已悄悄地為未來的你寫了好幾首詩,這一組詩就叫做《致21世紀少年》。

2005年就寫過一首《20世紀少年》,靈感來自浦澤直樹的漫畫,這漫畫彷彿是寄託了我們一代在20世紀末成長的人的所有憂慮與勇氣的一部準未來史詩,我在詩的結尾也寫道:

今天我們能見到的世界仍然是廢墟,

只不過更為精緻──

列車仍然在開往一個沒有光的所在,

因為同學少年,大多已成叛徒。

我卻吞下了那一團燦爛。

希望能為你保存他的震耳樂聲,

我發誓那個世紀已經成為火種,純黑的炭──

至少我們相信。

每一代都有每一代的悲劇和悲劇英雄,如果不相信自己一代將成為未來之火種,未來就無法一直來一直來了。

我相信詩人艾青的確是因為愛未來才會把兒子取名艾未未,艾未未在60年代一定讀過詩人食指的名作《相信未來》,相信未來的食指這幾十年都在精神病院裏度過──不是因為他病了,是因為他身處一個狂泉之國。但是「愛未來」卻在今年成為內地網民最響亮的一句口號,與「要有光、要有誠」一起在網絡上此起彼伏。

我也相信未來,尤其是在今年春天剛知道你的存在,這個春天同時存在的還有茉莉花。一個小生命形成的最初,我正好在北京,拍攝在王府井麥當勞門口默默擺放一束鮮花的年輕人,拍攝我在最後一場薄雪上面寫下的「茉莉革命」字樣。雖然雪輕輕地又把這字覆蓋,但我相信那只是另一種種植,我們傳播這個詞語,就和艾未未傳播他的瓜子的意義是一樣的。耶穌在地上劃字,誰也不知道他寫的是什麼,但每個人都相信他寫的必有意義。我們傳遞敏感詞,大家也看不出來這是否能改變未來,可是語言即道,人若有言,必將超越道路以目的困境。

所以我給你寫的第一首詩,最後一句是:「白鶴飛回,我們帶著一捧茉莉。」我希望當你成為一個少年的時候,看到這首詩時不用去想茉莉的隱喻,茉莉就是茉莉,不是敏感詞──你那個時代也必將沒有「敏感詞」這個詞。也許你翻開歷史書,目睹你的父輩當年曾想盡辦法在網絡上躲避敏感詞審核,發明出比寫現代詩還要隱晦一萬倍的種種修辭手法,你會啞然失笑。是的,孩子,我們演出然後拒絕演下去這一出荒誕劇,是為了未來我們只在藝術中使用隱喻,而在現實中直言是非。

Tuesday, November 15, 2011

以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陸運會次日,與報考大學哲學系的小友談了一會。聊遠了,我說日後若要影響世界,哲學家之想法可能不被重視,相反,以科學家或經濟學家身份說出之哲學想法卻更可能被人看重。事後,想起早前讀過的這一文章:

《毋忘海耶克的「謙遜誓章」》 —— 葉輝

本年度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依然是美國學者——紐約大學的沙琴德(Thomas Sargent)和普林斯頓大學的西姆斯(Christopher Sims),兩人的學說被歸入「理性預期學派」(Rational Expectation School),當西姆斯被問及對經濟現況有何解決方案,他坦言:「如果有一個簡單的答案,我早就公諸於世了。」這其實就是「不存在任何簡單答案」的委婉之言。

西姆斯去年在《經濟展望雜誌》(Journal of Economic Perspectives)春季號發表了一篇題為〈但經濟學並不是驗證科學〉(But Economics Is Not an Experimental Science )的文章,被廣泛引用,他在文中斬釘截鐵地指出,經濟學並不是也不可能是驗證科學——所有「自然的」(natural)、「類似的」(quasi)乃至「計量的」(computational)實驗,倘應用得宜,無疑很有用,但無一是「萬應靈丹」(panaceas);他語重心長地提出忠告: 應用「計量經濟學」(econometrics),必須特別小心,必須嚴謹而深入地思考「非實證推論」(nonexperimental inference)的核心問題。

經濟學說無一「萬應靈丹」

是的,當今全球經濟動盪,絕對沒有「萬應靈丹」,《臥底經濟學》(The Undercover Economist )的作者哈福德(Tim Harford)最近有一篇文章剛巧也以醫學喻經濟學,文章題為〈一茶匙藥〉(A spoonful of medicine ),他啟首就問:經濟學應該更像醫學嗎?

他認為「跟經濟學一樣,醫學應對的是人們迄今尚未完全了解的複雜體系」;「但與經濟學不同的是,醫學能夠容忍許多對於在困難環境下進行對照實驗的道德疑慮」;「在醫學領域,學術證據和日常實踐交織在一起」,他認為「這種共生關係在現實世界裏遠遠並不完美;但經濟學家不妨借鑑一下」。

諾獎:美國經濟學家俱樂部

西姆斯坦言,經濟學的「實驗」( 自然的、類近的乃至計算的)往往只是「修辭手段」(rhetoricaldevices),藉以迴避「計量經濟學」的難題。他與紐約大學的沙琴德在獲獎後異口同聲地指出:歐羅危機主要關鍵是政治。薩金特更認定當今歐洲有如1780年代的美國十三州,各州各自為政,中央政府形同虛設,經濟陷於癱瘓,中央與各州都面臨嚴峻的債務問題,直至1787年,十三州債務整合於新聯邦政府名下,問題才得以逐步解決。但這段美國歷史就是為歐羅區的指引明燈嗎?

那已經不僅僅是經濟問題,而是最難纏的政治問題了。

經濟學畢竟不是醫學,也不是歷史學,對一個像我那樣的經濟學門外漢來說,還是諾貝爾經濟學獎短短的四十三年歷史比較簡明,這個獎項自1969年開始頒發,共有六十九人獲此殊榮,可是從1970年的得主保羅.薩繆爾森(Paul Samuelson)算起,至今已有四十五位美國人奪魁,佔總數近三分之二,將此獎稱為「美國經濟學家俱樂部」,諒不為過。

值得注意的是,倘以新千禧年為分界,美國人獲獎幾成慣例——在2000年之前,共有四十四人獲獎,美國人佔了二十四位,非美國人也有二十位,比例尚不算太懸殊;然而,從2000年至今,十二回合共有二十五人獲獎,沒有一屆沒有美國人,而且佔了二十一位,非美國人僅佔4個席位,而且都只能與美國人分享獎金,那是說,2000年至今,沒有任何一位非美國人單獨獲獎,而2006年得主菲爾普斯(Edmu nd Phelps)、2008年得主保羅.克魯格明(Paul Krugman)這兩位美國人則成為獨享殊榮的極少數,一面倒的傾向無疑是太誇張了。

更誇張的是,近年獲頒諾獎的好一些非美國經濟學家,其實也跟美國有一定淵源,比如1997年得主斯科爾斯(Myron Scholes)乃加拿大出生的美國人,在芝加哥大學完成經濟學博士學位;1999年得主、兩年前開始提倡成立「美歐貨幣」(dolleuro)的加拿大人羅拔.蒙代爾(Robert Mundell),乃麻省理工學院的哲學博士,曾任教於哥倫比亞大學、芝加哥大學、史丹福大學;2005年與美國「博弈論」(game theory)大師湯瑪斯.謝林(Thomas Schelling)一起獲獎的以色列人羅拔.奧曼(Robert Aumann),同時也是美國人(雙重國籍),他八歲隨家人移居紐約,一直在美國受教育,乃麻省理工學院純數學博士。

處於飢餓,處於愚魯

這些事實大概足以表明,美國經濟全盛期即使早已開到荼靡,但主導全球經濟運作的經濟學說至今仍是美國人的天下。然而,美國經濟學說縱然「百家爭鳴」,有時卻不免各持己見,甚或勢成水火,屢涉「黨爭」,他們大概還得要向辭世不久的「蘋果教主」喬布斯(Steve Jobs)學習,尤其要學習教主向《連線》(Wired )主編奇雲.基利(Kevin Kelly)借用的那一句膾炙人口的名言:「處於飢餓,處於愚魯」(Stay Hungry, StayFoolish)。

晚來的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都好像理所當然地成為動盪社會的發言人,他們大概不一定讀過1974年得主海耶克(Friedrich Hayek)簡短而發人深省的領獎講辭:「如果我曾被徵詢應否成立經濟學的諾獎,我必然堅決反對。」他認為「對經濟學有優秀貢獻的人,沒有理由對所有社會難題都變得萬能(omnicompetent)」,所以他建議獲此項榮譽的人必須作出「謙遜誓章」(an oath of humility),那是「一種『希波克拉底誓章』(Hippocratic oath,希波克拉底乃希臘名醫,其後轉義為「行醫初哥誓章」),永遠不要越出他們的專業範圍,對公共事務指指點點..」。



信報 2011年10月14日

海耶克之講法有力而深刻。依此而論,則經濟學家也不要對人生哲學等指指點點了。很有趣,若他貫徹始終,便不會有這講法被發表。

再想,教師之角式如何?大部份教師都擁有專門知識,他們於教授本科學問之餘,是否也當謙遜,別對其他問題隨意點撥和評說?抑或是本於以生命感染生命,於是交流便不妨無所界限?

Monday, November 07, 2011

喬布斯正面評價以外

再讀信報專欄。占飛一版兩文,評喬布斯所受讚譽過隆,並感嘆教育風景之今不如昔。

《蘋果與 Mentor》

先申報利益。占飛不擁有任何蘋果產品,沒有Mac, iPod, iPad, iPhone, 什麼i都沒有。講開又講,蘋果用 i 作產品標誌,這個i應是代表internet吧!

但internet的i讀作「煙」或「依」(時下的e),何以要讀「挨」?歐洲各語的i多是讀e音,如德文的我是Ich,法語的il,讀「挨」音也有,卻不是主流。偏偏英語中的我是大寫的I ,與小寫的i 同音,i可視為小寫的我——如e.e.cummings的詩。蘋果用i,背後是不是暗藏傲慢(arrogance)——無i不成我呢?

大有可能,因為謙虛肯定唔係喬布斯的強項。他認為企業的責任不是滿足顧客的需要,因為顧客不知道他們真正需要什麼。顧客只是驢子,把蘿蔔吊在他們眼前,他們就會跟你走。就等於亨利.福特說的:如果他只是要滿足顧客的需要,就會疊埋心水去繁殖跑得更快的純種馬,而不會去發明汽車。資本主義最成功的企業家都喜歡支配世界,當自己係所謂「宇宙的主人」(mastersof the universe)。


心狠手辣生意人

喬布斯之好利,少有人提及。他的同窗S t e v eWozniak是為過癮、好玩而跟他拍檔發明Mac。後來,當喬布斯志在發明每年可賺數以億計美元的產品時,兩人就分道揚鑣了。在讚揚喬布斯的天才時,大家不可忘記,歸根究底,他還是個企業家,以賺你我口袋中的錢為首要考慮。只不過,他發明的產品比任何人都好。

喬布斯跟蓋茨一樣,都是心狠手辣的生意人。蘋果與微軟都不約而同給血汗工廠製造產品,壓低價錢,薄利多銷,壟斷市場。蓋茨近年發財立品,搞基金,捐獻家財回饋社會。喬布斯呢?蘋果到處興訟,封殺任何違反其知識產權的公司,卻沒有成立任何慈善基金。兩者的字典裏都沒有「耐用」兩個字,產品都設計成用一兩年便要丟棄。在商業策略上,每幾年便推出新產品代替舊的,當然是財路。可是,那些舊產品怎麼辦?丟到堆填區,運到貧窮國家去,製造電子垃圾,製造污染,他們倒是不管的。


人文從何說起

此所以當看到Walt Mossberg引述喬布斯說:「他活在科技與自由人文的交滙點上。」 (As he liked tosay, he lived at the intersection of technology andliberal arts.)占飛不能不讚喬布斯真懂得推銷自己,只是評論人竟毫無批判性的接受了他這個講法,卻令占飛嘆息再三,尤其是中譯為「人文」,更是錯得離譜。人文一詞最早見於《易經.賁》:「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蘋果的i 產品「化成」個什麼「天下」?怎能跟儒家的人文精神相提並論?

最早講liberal arts的應是亞里士多德吧!他把「自由人文」的教育跟「職業」教育作對比。前者為「自由人」而設,教邏輯、修辭,旨在訓練門生慎思明辨,教道德倫理,旨在引導門生止於至善。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時,「自由人文」跟宗教、教條、偏見對立,教導學生要有獨立個性、尊重自由和普世的人道價值等等。

蘋果作為一間跨國公司,實踐了這些價值嗎?蘋果的i 產品有促進這些價值嗎?所謂人文,從何說起?


《師道之不傳也久矣》

喬布斯逝世,蘋果短短的悼文指它失去了一個「inspiring mentor」。

這話倒沒說錯。

希臘神話中有名Mentor者。在荷馬史詩《奧德賽》中,他是奧德賽的老友,奧德賽出征前把整個家交託給他,教導他的兒子。後來,女神雅典娜化身成Mentor,既保護奧德賽之子,也幫他尋找父親。現今英、法語中Mentor一字便是源自這個神話。

把Mentor譯作「導師」,是典型白話文的疊床架屋,「師」而不指導、引導、輔導,未之有也。譯作「師傅」,庶幾近矣,古時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叫「師傅」,教帝王或諸侯的孩子的老師才能叫「師傅」。廣東話有把「師傅」寫作「師父」者,錯有錯着,反而表達出Mentor的重要性。

運動員有教練(coach),教導球員的基本技巧,如高爾夫的教練,便是教學員怎樣持桿揮桿,怎樣打球。此外,還有訓練員(trainer),針對學員的特性而設計課程,訓練他的體能,改善其技術弱點,發揮其長處。

將這個分別用在教育上,今天的學校教師,下焉者教學生資訊及知識,上焉者教學生如何搜集資料、數據,如何分析問題,如何獨立思考。但這些只是教練的工作及職能。至於補習天王,更只是訓練員。公開試就像體育比賽,有本身的勝負規則,不是有才華就可以得高分。學生需要接受訓練如何回答試題拿高分。此所以今天到補習社補習的,不單只成績欠佳的學生,成績不錯甚至優秀的學生一樣去補習。好的補習天王就等於一流的訓練員。

韓愈《師說》劈頭便說:「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教練與訓練員,學校教師與補習天王,頂多只是「受業」,談不上解惑,更說不上傳道。傳道,要Mentor才可以。

孔老二之所以被尊為萬世師表,不是因為他善於受業,而是他精於傳道、解惑。他是真真正正的Mentor,毋須多言,也沒有課程,跟學生/門徒閒談間,一語中的,便能打通門生的任、督二脈,使他們開竅。用佛家的譬喻,是開了天眼,古往今來,一切都能正見明見。

今之大、中、小學教育之所以平庸,皆因為師者幾乎全是教練與訓練員,而不是Mentor。大學雖有導師制,卻只有Mentor之名,而無Mentor之實!千多年前韓愈的感嘆,還是可用於今天:「嗟乎!師道之不傳也久矣!」

Wednesday, November 02, 2011

行善不如先做好本份,修身便是有助天下平

九月開始停買明報轉讀信報。常遇佳文。尤其愛讀林行止專欄。

十月十一日一篇轉述有關喬布斯的事。當中關於行善、濟世等觀念相當啟發思考。身處福利主義充斥之社會更要一讀。

《看好黃金拒領車牌濟世為懷絕少捐款》

一、
十月五日,喬布斯(Steve Jobs, 1955-2011)病逝,轉眼一周、筆者是「電腦盲」,更不是什麼「果粉」(蘋果粉絲),然而,這數天來還讀了不少—當然不可能是大部分—有關喬布斯與蘋果的文章;作為電腦門外漢,筆者以為《時代周刊》及時推出由其前老總艾息遜(W. Isaacson)執筆的六頁特稿最有可觀;艾息遜為喬布斯「官式」傳記作者,該書因傳主棄世將提前於本月二十四日發行。另一篇「果粉」不應錯過的好文章是史密遜學社(Smithsonian.com)的<喬布斯:偉大藝術家>,不從發明家、企業家、推銷員的角度入手,令人對喬布斯有更全面的認識。

在鋪天蓋地的懷念、讚美聲中,筆者認為形容喬布斯為當代發明活字印刷的古騰堡(J. Gutenberg, 1398-1468),是最為恰當的評語。和古騰堡的印刷術一樣,喬布斯的發明開啟了知識傳播的新紀元。古騰堡之後,民智大開;現代資訊秒傳千里無遠弗屆深入民間以至無處不在,則由喬布斯啟其端!正因為如此,不少論者指出他的貢獻,比IBM的屈臣(T. Watson, 1874-1956) 和微軟的蓋茨(B. Gates, 1955-)更大!

喬布斯所以全球擁戴,筆者打個切合香港現實的比喻,他是個成功的物業發展商,唯其興建的不是一般受薪階級望亦不敢望的世界級豪宅,而是大部分中產階級都能負擔得起的住宅,這類住宅不僅價格貼近人民的平均收入,而且盡善盡美、設備齊全,滿足了消費者想像得出的需求,而繼續推出的住宅無論在結構上配件上休閒空間上均勝從前,惟價格則不升反跌(在科技產品市場沒有通貨膨脹這回事),由是大受市場歡迎,這位發展商亦因此成為用家偶像。

二、
蘋果產品的售價極具市場競爭力,若干論者遂在蘋果—喬布斯與發展中國家的血汗工廠之間加上等號,去周六本報「獨眼新聞」引述一項調查,指「蘋果多家內地代工廠一直嚴重侵犯勞工權益」(蘋果獨佔個別產品六成[百分之六十!]利潤代工廠只分得百分之一利潤)。代工廠利潤微薄是眾所周知事實,惟與蘋果似無直接關係,因為以蘋果的i系列產品(i-Products)為例,其零件(microprocessors,微處理機)無一由其設計或製造,而是分由三星、Wolfson 、松下及Infineon 等公司供應(較早前的Apple II 電腦亦如此),這等於說蘋果以「平靚正」的標準從
市場採購這些零件。發展中國家以創造就業為目的而展開割喉式競爭,造就了蘋果產品功能廣泛、使用方便且售價持續下降(相對功能的提升而言)的優勢。血汗工廠的確存在,只是「罪」不在蘋果更與喬布斯本人無涉。至於血汗工廠對一國經濟以至勞苦大眾的利弊,是從上世紀初期英國費邊(Fabian)社開始便爭論不休,可惜迄今仍無定論—血汗工廠的工人不是「人」,值得同情,但事實是他們吃得飽穿着暖且有瓦遮頭,如果沒有血汗工廠,這些人便是失業大軍的一員,可能流離失所、飢寒交迫甚至倒斃街頭……。

當然,在這種情況下,政府應「干預市場」,比如制定「最低工資」及諸種勞工福利(派發成本昂貴的「免費午餐」在所難免)。但所有種種,應以不會扼殺工商界的投資意欲為最高原則。


三、
和他的同齡人蓋茨不同,喬布斯對慈善性捐款,向來不大熱衷,可是,米賽斯學社網站(blog.mises.org)稱他為「世上最偉大的Philanthropist 」,原因是喬布斯全神貫注、專心致志於把產品做到最好、取價最合理,令全人類受益匪淺;即使他沒有「炫耀性地捐款」,亦無損其「偉大」。

這裏岔開一筆,說點題外卻與文旨相關的事。幾乎所有的英漢字典都把Charity和Philanthropy譯為慈善事業,唯原文此兩字頗有分別,前者源自拉丁—古法文—古英文,有「基督徒愛世人」之意;後者源自希臘文,意為「愛世人」。一個有神一個無神,這兩個「同義字」真不知應怎樣譯才恰可了。以筆者的認知,Charity 是有目的有對象如賑災如扶貧的慈善活動; Philanthropy 的動機是「造福人群」,比較抽象,即以平常心達到普濟世人的目的。當然,兩者都有「慈善心」,只是前者顯露耀眼後者比較內斂而已。

無論如何,喬布斯不是俗世眼光的「慈善家」,他以產品而非捐款「愛世人」,因此遭以炫耀性捐款為樂事的「慈善家」尤其是慈善事業「寄生組織」(統籌慈善事業是「大工業」)的冷嘲熱諷;然而,他不僅不為所動,於重奪蘋果控制權後,還索性取消蘋果及他離開蘋果後創辦三數家公司的慈善部門。

喬布斯為何這樣不從俗做善長仁翁,可能他的傳記會闡明;不過,筆者猜度這與他不信任「建制」有關。另一方面,美國慈善事業若以援助第三世界國家為對象(如蓋茨如端納),則有剝奪本國人民福祉之嫌,以慈善捐款可以扣稅,等於慈善捐款愈多政府稅入愈少,令政府只能在增加財赤或削減福利開支間作選擇,結果不利總體經濟且分薄窮困階級的福利。特立獨行的喬布斯有此種考量而不捐款,不足為奇。不作捐款之外,喬布斯對游說費的控制亦十分嚴格,而且是「無寶不落」,今年第一季,蘋果用於游說的資金五十六萬美元,不及谷歌及微軟的三分之一;蘋果大破慳囊的目的在使眾議院通過法案「保障蘋果合法地運送一種可能被定性為危險品而禁止運送的電池(Lithium batteries)」。


四、
喬布斯精於行銷之術,且善與傳媒打交道,一九七○年起在《華爾街日報》任職、現為該報個人科技專欄作者的莫思伯(W. Mossberg) 在allthingsd.

com寫<我所知道的喬布斯>,有不少「內幕」。其一指九七年喬布斯「回朝」後,每個周末都打電話給他,和他詳談蘋果新產品,這是作者從事新聞工作數十年未遇的「禮遇」,喬布斯如此「不恥下問」,目的彰彰明甚;其一是指喬布斯二○○九年「換肝」後他們在公園散步,喬布斯雖處復元期,仍堅持走完「全程」。喬布斯長年為惡疾所病,這令其忘我工作的精神,愈令人起敬。


喬布斯少為人知的身份是「金甲蟲元祖」(Orginal Gold bug),早在一九七九年,他便建議他任信託人的Grinnell書院購進黃金以實校產,這家以創辦人為名成立於一八四六年的艾俄華州名校,現有校產近十三億美元,未知與一早購金是否有關。喬布斯看好黃金,與他不信任「建制」進而賤視其所印的鈔票不無關係;他對「建制」的輕蔑態度,還表現在他從未為座駕領車牌上(相信他有駕駛執照吧),喬布斯的平治(2007 Merceder-Benz Sl55 AMG)不掛車牌,真是咄咄怪事;報道此事的EconomicPolicyjournal.com 對喬布斯不領車牌的心理作了近十項揣測,惟只有看不起政府避免與官方有接觸之說較具說服力(有關「無牌汽車」種切,有興趣者還可上www.iphonesavior.com 看個真章)。喬布斯的車沒有車牌,並非一時之象,而是「向來沒有」;該作者為此去交通部門查紀錄,未見喬布斯名下有汽車登記當然因此未見他被罰款(據加州法例,駕無牌車每次罰款二百五十美元)!

林行止